书店：“朝阳之美”还是“落日之美”

俞晓群 北京出版家

日前，北京两家书店入选“全球二十家最美的实体书店”，让读书人颇为兴奋，从中似乎也能读出实体书店更新的生存之道。不过书店虽美，更重要的还是顾客，从这个意义出发，书店的前途其实并不乐观。

网上见到，有人评选出“全球二十家最美的实体书店”。类似的活动年年都有，不过听到本次评选的消息，我的心中竟然浮现出“最后一次”的感觉。

几年来，“没落”一词就与实体书店或曰独立书店如影相随。甚至在一次电视台的谈话节目中，主持人见到万圣书园的老板刘苏里先生就问：“光合作用已经倒闭了，你们还会坚持多久呢？”刘先生还算沉着，他转头对那几位幸灾乐祸、喜形于色的网络销售老板调侃：“你们不用笑，我会死在你们的后面。”

调侃归调侃，经常把“死”挂在嘴上，毕竟不是什么好兆头。电子书如朝阳初起，网络书店如日中天，独立书店却如落日残霞，瑰丽之中，蕴含着寂灭的恐慌。那感觉，来自余晖的回光返照，更来自目击者的心灵感受。

直到今天，沈昌文先生还宣称，他只读纸质书。见到网上的好文章，他也会打印下来再读、再收藏，这样心里才踏实。但他每天早晨4点钟就会起来，款步来到他自称为“二房”的书房中，打开电脑，开始潜水、翻墙，读发邮件，忙得不亦乐乎。前些天，沈先生突然惊奇地对我说：“网上卖书太便宜了，一让利就是三折、四折，我在三联韬奋中心买书，再优惠不过九折。怎么回事？”

董桥先生在《记得》中写道：“都说电子书快替代纸本书了，我不信。胡适之对张爱玲说：‘你要看书可以到哥伦比亚图书馆去，那儿书很多。’用不着真去都闻得到书香了。我不敢想象胡先生说‘你要看书可以按计算机，那里头书很多’！那是胡先生穿长袍跟不穿长袍的分别。”

2010年，我与沈昌文先生、陆灏先生重操旧业，接续当年“新世纪万有文库”的梦想，开始推出“海豚书馆”。在这一年的上海书展期间，我们开了一个座谈会。会后毛尖写文章记述这次聚会，题目却是《会死很久》。她写道：“大家见面热烘烘，两分钟以后，凉颼颼了，因为今年话题已经没有第二个，所有人都在问：纸质书还能维持多久？还能多久？还能多久？大家都垂头。不过，柳叶拿出《海豚书馆》的‘蓝色系列’‘橙色系列’‘红色系列’时，大家又活过来，就算纸质书要死，这么美的书，也会死很久。”

去年与日本问题专家李长声先生聊天，我问他日本实体书店情况如何？他说还好。因为二战以后，日本出版社生存艰难，正是那些实体书店给了他们大力支持，甚至是无私的支持。所以许多出版社念及旧情，不给网络店发货，支持实体店销售和生存。多有人情味的故事啊！它可能只是一个传说，况且“救了一时，救不了一世”。

网络书店不在乎这些，因为许多读者已经把实体书店当做自己的阅览室，他们不再是“带一本书离开”，而是“带一个书目回家”，从网上订购更便宜的书；另外，网络销售商还有更大的野心，他们试图从虚拟空间中走出来，踏着实体书店的废墟，营造自己的“实体书店”。有消息称，亚马逊将在西雅图开店，只不过销售主体是冷冰冰的Kindle阅读器和平板电脑。

可以想象，在这样的背景下“选美”，自然有了特殊的意义。审视二十家最美书店，我注意到有洛杉矶市中心最后一家书店入选；我还注意到亚洲有四家书店入选，其中两家在北京，一家是书虫(Bookworm)，另一家是蒲蒲兰绘本馆(Poplar Kid’s Republic)；很让人高兴吧？但你看看老板，一位是英国Alex女士；另一位是日本石川郁子女士，归属于日本白杨社。

其实在每个人心中，都有自认为“最美的书店”。我的是北京的万圣、三联韬奋中心、时尚廊，上海的2666，深圳的尚书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