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法忘却的鲁迅
作者: 徐明 | 发布时间: 2010/12/20 10:47:40 | 222次浏览
无法忘却的鲁迅
“忘记我,管自己的生活。”鲁迅在临死前说。
这是他未曾实现的遗愿。
74年后的今天依然如此。编剧刘毅在微博上一句并无实据的“鲁迅大撤退”,便引来网友、媒体、知识分子们沸反盈天的热论。关于鲁迅是否撤退,该不该撤退,为何撤退,各有声音。这一百家争鸣的盛况极易令人产生困惑:拥有如此强劲粉丝团的鲁迅,何谈式微?
这一切,几乎是鲁迅在重演自己,这一切,都像是“为了忘却的纪念”——每一次试图告别,都最终成为与鲁迅的一次次重逢。动辄“去鲁”,却总是绕不开鲁迅,这几乎成为中国命运的荒诞轮回,而一旦理解这一充满宿命色彩的现实,我们便能懂得“中国之所以成为现在”的大半。
假新闻,真命题
一篇不足140字的微博,被无数人转发、评论、跟进,继而成为短时内最为网友和媒体关心的话题。
随后,教育部辟谣,各地教材编写人员喊冤——鲁迅作品并未全面撤退,顶多是篇幅的微调,或者是某些篇章从必修课转入选修行列……
一条假新闻激起的轩然大波,理应在此时顺顺当当归于平静。但是,一个对于我们而言仍未解决的命题却依然存在——为什么总是鲁迅?为什么关于“鲁迅大撤退”的假新闻流传甚广,而澄清、辟谣的消息却乏人问津?是什么,令鲁迅一向渴望速朽而不得?
走不远的鲁迅
拜金主义的大潮以及种种社会矛盾成为这个时代无法规避的症结,而鲁迅的“投枪和匕首”恰好能够超越时代的局限,直接刺向社会的症结所在——于是,身为符号的鲁迅再次与这个时代达成和解,他以战士的名义,为人们抒发眼前不满提供出路。而鲁迅的出现,岂止并非鲁迅本人的意愿,更属大多数人所不愿。
忘记鲁迅,要鲁迅“撤退”或是“删除”,其理由想来不外乎我们已经离开鲁迅所生活的时代大半个世纪了,何况鲁迅活着时就希望人们能过上“新生活”,我们为何就不能让鲁迅走远?但现在的情形是,我们已经离不开鲁迅,这不是个人意愿上的选择,而是时代和社会的选择——鲁迅不属于某个固定的时代,他是超前的,是存在于近乎普世价值之中的形象。他的洞见、姿态和亲切,五千年来无出其右,又如何能将其“撤退”得了?他的杂文,说的不仅是他所生活的时代,甚至也并不仅仅是我们所存在的“新时代”;他批判的“国民性”,不仅存于大半个世纪前的国民身上,今天的我们也并不见有什么改观……
也许,这便是鲁迅存在的意义。
永远不缺追随者
曾有学者认为,20世纪是鲁迅的世纪,21世纪是胡适的世纪。“崇胡贬鲁”大概算当今盛行的显学。今人要胡适,不要鲁迅,理由是,在文化性格上,胡适主张宽容忍让,鲁迅主张“一个也不宽恕”;在体制建设上,胡适参政议政,鲁迅蔑视政治;胡适因为提倡消极的自由而积极,鲁迅因为看破了人生的真相而消极……很显然,优游闲适、温和有礼的面目更符合当下人们对于知识分子的定义。而当人们开始反思历史,鲁迅更不可避免地成了反思的对象:鲁迅“刻薄”、“鲁迅不是大师”、“鲁迅媚日”等论调一次次地挑起争论。而“影响青少年的作家排行榜”上,名列前三的分别是曾炜、郭妮、郭敬明,鲁迅排名仅列第七。
但是,你能说我们这个时代不需要鲁迅?有多少年轻人,将青年作家韩寒列为当代鲁迅,又有多少人,在李承鹏、陈丹青等当代公共知识分子的檄文后跟帖叫好?
也许,人们可以不需要鲁迅,但绝不能失去像鲁迅一样敢于开口说话的人。只是,这个时代,的确不需要一个被塑造为神的鲁迅,而恰好,鲁迅最不需要的,是追随者。
对背叛者的背叛
对这次课文调整,江苏教育出版社相关负责人给出的说辞颇值得玩味:“所选篇目不再以意识形态划分,而是让语文教材回归到语文、回归到人文。”
历史学者、公共时评家张鸣却认为:“其实,即使在今天,我们的语文课依然很讲政治,只是,我们有点受不了鲁迅的尖刻讽刺,不再喜欢阿Q式的国民性批判,也收起了拳打镇关西的血腥,但仍然要宣传我们的航天飞行,我们的收回香港。总之,文章的意义,特别是政治意义,还是要讲究的。”
“意识形态”是这则“语文新闻”中的一个关键词,很多时候,政治正确性压倒一切地成为衡量一篇文章的第一因素。当下的时代或许需要的是埋头赶路低头数钱的人,不需要的是《阿Q正传》和《药》所传递的“睁眼看世界”。
在张鸣看来,鲁迅被捧上了神坛,请进了课本,其原因在于政治,如今,他被拉下神坛,甚至被踢出教材,同样是因为政治——进去出来都不干鲁迅的事,也不干语文的事。
事实上,无论是在文革中的被扶上神坛,还是在20世纪的中国了此痛苦余生,面对政治,鲁迅始终选择了独立姿态的“背叛”。如果按照鲁迅的标准,被遗忘与被摈弃都无所畏惧,但如果有任何企图将他作为政治的木偶与道具,鲁迅断然不干。他只是纯粹的批判者,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推断威权,更不惮以最痛的鞭挞怒其百姓。他没有立场,只有对于不公的本能批判——那长长的,为他送行的队伍里,想来多半是鲁迅的敌人,即使是抬棺的青年里,也没有几个是合格的学生。
日本中国文学研究者增田涉在《鲁迅印象》中曾说:“他的风貌变得非常险峻,神情是凛然的,尽管是非常战斗的却显得可怜”。如果遵照清醒的痛苦与平凡的快乐之准则,鲁迅这一生岂止是可怜?他的温情和勇气早已在历史的风沙中渐渐瘦削下来,唯有横眉冷对的形象渐渐固化。鲁迅的伟大,连同他那不合时宜的种种,一并留存下来,而也正是此等形象的鲁迅,却注定在我们的生活中,在我们的命运中——一个无声的或者仅有窃窃私语的中国,对中国人来说,不是福;而假如有一天,年轻人要在课本以外寻找鲁迅,同样不是中国之福。 (摘自《国际先驱导报》杨梅菊 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