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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年曹禺:被痛苦困扰 不愿“用嘴活着”

作者: 徐明 | 发布时间: 2010/11/22 10:48:38 | 321次浏览

晚年曹禺:被痛苦困扰 不愿“用嘴活着”

9月24日是中国现代话剧之父、著名剧作家曹禺诞辰100周年纪念日。人们在以不同方式赞许他的成就的同时,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“曹禺现象”也被重新提起:这位23岁就写出《雷雨》的天才剧作家,在39岁之后到他去世的47年间,再没能写出一部令他和观众满意的作品。对此曹禺的女儿万方直言不讳:“我父亲被扭曲和异化了,一直到死,他都没能真正回复到他写《雷雨》时那个自由自在的灵魂。他晚年最大的痛苦就在于此。灵性慢慢干涸,这不是曹禺一个人的悲剧,而是那一代作家遭遇的困境。”

“我要写出一个大东西才死”

“我爸爸八十岁的时候,常常念叨‘人生如梦,人生如梦’,我那时候也有三十多岁了,但对父亲的念叨完全没有感觉。”万方说,如今距离1996年父亲去世又过了10余年,她才越发理解父亲所说的“梦”的感觉。“就像我家附近有条美食街,夜晚霓虹闪烁,我每次经过这条街,都觉得万物众生仿佛都在一只大碗里,这碗就是人生舞台——真实又虚幻。”

“文革”中,曹禺被打成“反动学术权威”。一天半夜,他被中央戏剧学院的造反派抓走,蒙着眼睛拉到通县那边,后来周恩来知道了过问此事,才被放回来。

之后,曹禺被关在单位牛棚里劳动改造,每天扫大街、清厕所、被批斗。作为弟子的梁秉堃,当时被军宣队指派为曹禺的班长。军宣队要求曹禺写认罪检查书,如果写好才能“解放”。曹禺的认罪书改了七八次,仍然不被通过。

梁秉堃记得,那时曹禺坐在房间里通铺前的小马扎上,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白色的墙壁,手里拿着纸和笔,唉声叹气,一个字都写不出来。有次他突然喊:“我就是孙子!也不是孙子,就是一条虫,随他们怎么碾!”

多年后,曹禺对采访他的记者说:“他们逼着你招供,供了以后不但别人相信,甚至连你自己也相信,觉得自己是个大坏蛋,不能生存于这个世界……这种思想上的折磨比打死人还厉害。”

如今回忆往事,万方感慨说:“文革把我父亲彻底打碎了。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剧,时代的轮子滚滚向前,把一代知识分子彻底碾碎。”万方觉得,像沈从文、钱钟书等老先生,都一样被时代碾碎了。

万方回忆道,文革后我爸很快恢复了名誉,又是院长,又是主席,但这对他是另外一种摧毁。他晚年的痛苦在于想写,却怎么也写不出来。他不知道怎么写好了,老觉得,这么写对吗?这么写行吗?他的脑子已经不自由了。”

有一个法国电影《长相思》,故事讲的是,丈夫和妻子曾经感情很好,丈夫被纳粹关进集中营许多年后失忆了,最后终于释放回家。妻子使用各种办法想唤起丈夫的记忆,比如放音乐、跳舞,丈夫似乎也有一些好转,幽暗的生活似又照进一点光亮。可有一天,丈夫突然向外跑,妻子喊了一声“站住!”丈夫猛地停下,慢慢把双手举了起来。那个瞬间,丈夫仿佛又回到了集中营。

电影里丈夫的表现跟曹禺当年的情况是一样的。一朝心灵蒙难,终生难以治愈。

晚年时,曹禺几乎完全不推辞外界活动——上午一个活动、下午一个活动,晚上还要观摩看戏,日日如此。每天回家后,曹禺已是精疲力尽,根本不可能写作。

“他写不出东西,可又希望自己对社会有用。经过文革,他不敢对外面真诚,经常说违心的话,比如出去看戏之后,不好的戏也说好。”万方说。

万方记得,有天夜里,她睡在父亲隔壁,曹禺突然大叫,“小方子!我要跳下去!我为什么要这样活着,每天用嘴活着!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!我要做一个新人,忘掉过去的荒诞和疑虑,我要沉默,我要往生活的深处钻,用脚踩出我的生活,用手写真实的人生。托尔斯泰那么大岁数还要离家出走,我也要走!”可第二天早晨,曹禺又嘲笑自己,“就我,还想成托尔斯泰呢!”

那段时间,曹禺枕边总放着一本《托尔斯泰评传》。有时,他看着看着突然一撒手,大声说:“我就是惭愧啊,你不知道我有多惭愧。我要写出一个大东西才死,不然我不干。我越读托尔斯泰越难受,你知道吗?”

1983年春天,美国剧作家阿瑟·米勒应邀来华,曹禺特意请他到家里做客。吃饭时,曹禺拿出好友、画家黄永玉写来的信。信中这样说——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,一个也不喜欢。你心不在戏里,你失去了伟大的灵通宝玉,你为势位所误!从一个海洋萎缩为一条小溪流,你泥溷于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。

当年,曹禺让英若诚把这封信一句一字翻译给了米勒听。“他当时特别珍惜这封信,有一阵子每天都拿出来看,看了许多许多遍。”万方记得,另外一封对父亲的“批评信”来自巴金。巴金给曹禺的信中写道:“你一定要写,你的心里是有宝贝的,一定要写出来,不要带走。”

可惜的是,晚年一心想要写出“大东西”的曹禺,最终没能再写出一个完整的作品。

他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

在中国,曹禺几乎就是话剧的代名词。他最著名的话剧作品《雷雨》写成于23岁,其他几个最好的作品《日出》、《北京人》、《原野》也均写成于中青年时期。

曹禺原名万家宝,出生于1910年9月24日。万家宝这个名字来自祖母,象征这个孙子是万家之宝、大吉大利。不幸的是,曹禺的母亲在生下他三天之后生病身亡。母亲的亡故给曹禺的一生埋下了孤独的伏笔,直到他进入耄耋之年还常常说:“我从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,心灵上是十分孤单而寂寞的。”

万方说,曹禺是一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,“他十几岁的时候,我爷爷在宣化做镇守使。城墙上都是荒草,听到号声,他觉得特别凄凉,就会流眼泪。他对人生的悲哀、悲凉非常有感受。他是一个天生非常真诚、痛苦、脆弱的人。

“我了解我爸爸,他不是一个斗士,也不是思想家,恰恰相反,他是一个很容易自我否定的人。但我深知他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,他的生命是一种半感官半理智的形态,始终被美好和自由的情感所吸引,但他的情感和思想又充满了矛盾。当美好的东西被彻底打碎,所有的路都被堵死,而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力量时,绝望和恐惧就会把他压垮。”

晚年的曹禺一再尝试重新写作。在巴金激励下,他试图将抗战时期未完成的《桥》写完。有一段时间,他每天半夜两三点起来写四个钟头,废弃大量草稿。但这个剧最终也没能完成。

曹禺曾对万方说:“不行了,孩子,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出来那个劲儿,可是像是不大行了。”万方说,他开过若干个头,但总是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。万方问他为什么,“他说也不是害怕,就是觉得不对头,觉着可能出错。”

曾有一段日子,曹禺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趴在客厅的方桌上写着什么。万方手里有一张他那时写的纸,上面写着:“为什么一个字也写不出。……譬如我总像在等待什么,其实我什么也不等待。”

“也许他始终有所期待,期待奇迹的出现,可奇迹没有来,不肯再来了。”

1996年,曹禺在经过近十年的住院、经受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后离世。去世前,他曾写下这样的话:“灵魂的石头就是为人摸,为时间磨而埋下去的。”